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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錦添:現在的古裝劇,快徹底“動漫化”瞭

时间:2024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0    作者:cheetahostrich - 小 + 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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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為奧斯卡“最佳藝術指導”獎項得主,葉錦添自1986年參與瞭《英雄本色》的制作後,便長期活躍於電影、舞臺、當代藝術、文學等領域。但少有人知道,他最初的自我定位,其實是攝影師。    

20多年來,他見證並親歷瞭影視界美術妝造的風格變遷。如今的古裝劇,與過去有何不同?觀眾對藝術作品的要求發生瞭怎樣的變化?古風服飾的流行又從何而來?作為一個攝影師,他又如何看待當下視覺藝術所面臨的趨勢與挑戰?    《新周刊》專訪葉錦添,聽他分享他對古典與紀實的理解。



與藝術傢對話,會得到什麼樣的體驗?


如果是葉錦添,那麼答案可能是“如沐春風”。盡管享譽美學界20多年,但在面對記者的時候,他始終保持著溫和的語氣。即便是一兩句話可以解答的問題,他也樂於從頭講述自己的心路及經驗,解釋起專有名詞時更是不遺巨細,有時思緒比話語更快,連手也下意識忙活著比畫起來。


在個人表達上,葉錦添從不拘於單一的方式。攝影科班出身,又因為自己的攝影作品恰巧被逛展的徐克發現,從而獲得瞭在電影劇組中擔任執行美術的機會。此後,從電影、舞臺、藝術展覽甚至奧運賽場,都能見到他的身影或手筆。


對中國古典美學感興趣的人,很難不對葉錦添產生好奇。實際上,面對時代浪潮,他內心的彷徨與焦慮並不比旁人少。想以攝影師的身份出現的他,主動談起AI技術帶給他的沖擊;聊到被主流審美所裹挾的年輕人,他又尤為感同身受。


不管是攝影還是其他藝術領域,葉錦添依然在努力和這個時代保持同頻共振:“(我們)人類要的是‘有靈魂’”。


一、“金庸作品帶來的影響,就像莎士比亞戲劇效應”


新周刊 在劇組裡,美術指導是怎樣的存在?美術設計、造型設計能在一部電影或劇集中起到怎樣的推動作用?


葉錦添 分三種情況。


打個比方,在好萊塢拍一部電影,劇組裡會設置很多部門。包括美術在內的每個部門,考慮的都是:如何用有限的資金把所有的工作做完,以保證電影鏡頭拍攝的需要。不能超出預算太多,也不能用品質太差的東西。


如果參與的是獨立制片的電影,沒有大制作,想讓電影對觀眾有一定吸引力,就要重視電影風格與藝術性的打造。美術指導要根據故事來設想不同的畫面,用什麼顏色、如何佈置,讓場景既有足夠的豐富度,又能和劇情相匹配。這一類風格比較強烈的,往往就被我們稱為文藝電影。


第三種情況,是導演對電影有很強的主導意識,基於個人對戲劇的認識,通過對物質、顏色、質感、場面、調度的把握,把一些寫實的故事達不到的渲染力,通過ta的電影語言來體現出來。像《臥虎藏龍》,到最後,兩個人在竹林上飛,為什麼觀眾不會覺得奇怪?就是因為美術指導瞭解故事想講什麼,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走向,在影片前期就鋪墊好瞭,做瞭玄妙的處理,才能讓電影呈現所謂“奇點”的效果。真正好的美術指導能做到這一點,而這與導演的高度又密切相關。


1999年,《臥虎藏龍》片場,李安正在指導章子怡。(圖/受訪者提供)


新周刊 之前你曾說,你在作品中體現的不是“古典”,而是“合適”。具體操作的時候,要如何把握這個“合適”的度?


葉錦添 舉個例子。李少紅拍《大明宮詞》的時候,我剛剛認識她。她叫我去北京。當時已經一屋子都是衣服,但是風格並不統一。她說電視劇10天後就要開拍瞭,她很痛苦,問我有沒有辦法。所以整個風格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出來的。


這個劇本身就不是特別寫實。要做出唐朝的風韻,就得有所取舍。當時業內做戲服很喜歡用韓國紗(歐根紗),非常硬挺,加上衣服都是平面剪裁的,不是立體剪裁,沒有做收腰設計,演員穿上之後,站著看很漂亮,但一坐下來,衣服就都撐起來,立住瞭。我在現場直接把衣服剪瞭,做瞭很多腰身的調整,用的是我多年來給古典舞蹈做造型設計的經驗。後來很多電視劇也用這種方法去解決版型的問題。


那個時候,我想做很不一樣的東西。你可以看到整個系列都蠻創新的,有大的衣擺、裙擺,顏色很講究,佈料本身也非常美。在合適的搭配下,再對衣服作適當的調整和剪裁,就能呈現出新古典風格的感覺。像陳紅的造型,是有非常濃重的莎士比亞的味道的,發型、裝飾都有很強的表現力,整體造型已經能呈現某種戲劇性。即便周迅穿羽衣,也不至於不可信,因為觀眾知道這個劇沒有框在寫實的概念裡。


新周刊 2003年版《射雕英雄傳》裡,你也給周迅做瞭造型,當時更多地考據瞭宋代女子的日常穿著特征和發型等特點,給她做的造型顯得相當“接地氣”。你當時是怎麼考慮的?


葉錦添 我當時雖然隻給周迅做造型,但還是要向整個劇的調子看齊。我還是用瞭一些比較當代的剪裁,跟著演員的感覺走,讓這個“黃蓉”更有“周迅味”。


其實到現在,我都還沒有機會給金庸作品做完整的設計。金庸本人很有學問,算是一個雜傢,熟悉歷史,能把醫學知識、中國傳統等都寫到故事裡去,也能把與武功相關的東西寫得很細。他很有想象力,還很擅長寫感情,很多人說他最好看的作品是《神雕俠侶》。


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是,他的作品一直在建造一個想象中的江湖世界,呈現理想化的俠義精神。他的作品既通俗又有文學性,繼承瞭清末小說那種既有娛樂性又不失中國文化底蘊的特點。大傢都看得懂,所以金庸的作品才那麼受歡迎。


給金庸作品做美術,其實挺難的。因為大傢對金庸筆下的角色太熟悉瞭,不需要你去建立(人物形象),你反而可以退遠一點。他所塑造的角色都很典型,以至於影響瞭後來的很多影視作品。這就好像莎士比亞戲劇帶來的效應,隻不過金庸作品更多是影響到電視劇,影響瞭通俗文化的發展。


新周刊 你如何在作品中體現“古典”的不同維度?


葉錦添 比方說宮廷戲,主要是在(室內)空間裡面,比較靜態,那(造型要)更註重細節;武俠片更註重動作,服裝得讓動作更好看。但你也可以反過來做,大傢都有創新的權利。


像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風雲》就是一次很有野心的嘗試,做得體量非常大,我的助手都有1000個人。(以這個規模)每個部門散發出去,每件事情都做得很細,時間也很長。


這跟(早期的)香港電影很不一樣,他們經常是“哇現在要拍瞭,你馬上要變東西出來”。


我們會提前很多把要用的東西做完,保證有足夠的時間去修改,沒有一個東西是被逼出來的。木工師傅有好幾個(做)雕工的地方,做出來的道具非常逼真;幾乎每一個造型都要穿五六層衣服,用料很好,每個人穿衣服都要穿很久。這部電影今天能有這樣的成績,也是因為我們的功夫下得很深。

 

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風雲》劇照。(圖/受訪者提供)


二、“我們在談的不是文化的形式,而是人吸收文化的可能性”


新周刊 除瞭影視劇之外,你還給很多不同主題的舞臺劇做過藝術指導,這兩者的要求有什麼不同?


葉錦添 不同的形式,要求是不一樣的,側重點也是不一樣的。電影在大部分時候你隻能看到這麼多(比畫瞭一下從頭頂到胸口),很難看到全身,主要是看演員的表情。看舞臺劇,演員就站在那裡,你永遠都看得到。


舞臺劇有很多種。一種是有行當的,比如古典舞蹈、京劇等,它的高底靴、靠旗、水袖等服裝配飾,跟動作是扣死(在一起)的。給它們做造型,必須要沿用這一套完整的體系。要知道京劇臺步怎麼走,芭蕾舞怎麼跳,跳起來裙子是什麼狀態……熟悉其中的主要元素後,就能延伸出很多不同的東西,但還是要讓新的設計符合原來的動作需求。


所以就舞臺劇(的設計)來講,很多時候都牽涉到怎麼表演的問題。像話劇更偏即時性,演員穿個普通的牛仔衣就可以上去演,我們需要考慮的更多是怎麼留足時間讓演員換景;如果是歌劇,演員可能會穿一個比較有設計性、比較重的衣服上去,因為ta站上去就不怎麼動瞭,需要有足夠的“力量”,讓觀眾(一直)看著ta也不會悶。


《羅恩格林》(瓦格納歌劇)劇照。(圖/受訪者提供)


新周刊 在研究歷史的過程中,你不喜歡用“一個盒子”去裝,而是將其視為一條河流。這一點要如何理解呢?你的“新東方主義”美學是否也是基於這種研究方法去發揮的?


葉錦添 我們在談的不是文化的形式,而是人吸收文化的可能性。比如說,裙子的裙擺是圓形的,但在不同的文化之下,圓形的裙子也會有不同的反應(設計)。我可以把大傢之前都沒見過的東西放在一起,讓它們脫離原來的語境,還能搭配得很和諧。


你看我的作品《夜宴》《赤壁》等就會發現,它們的風格非常不一樣。我相信所有東西都可以是不確定的。每個東西都會有某種文化類型的特性,把它獨立出來看,就能獲得更多層次的理解。你可以在傳統的根基上展開無窮無盡的變形和改造,最終呈現出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東西。


《羅恩格林》(瓦格納歌劇)工作照。(圖/受訪者提供)


新周刊 你之前在接受采訪時說,從翁美玲、趙雅芝開始,中國香港影視界的造型設計已形成一個套路,大傢約定俗成地認可瞭某種定式。就你觀察,現在還有這種情況嗎?


葉錦添 現在的變化蠻大瞭。我們知道很多東西都來源於戲曲,戲曲之前是古代的畫作和雕像,戲曲之後是黃梅調電影——演員的造型一般是紮著兩個發髻,留著圓圈劉海,衣服也很像戲曲的衣服。香港非常早期的電影也是這樣。


到後來流行日本風,用特別多的佈來堆出(一個造型)。中國香港有段時間就很流行用不同的材料來做拼貼,大傢不太講究古裝應該是什麼樣子。


到現在,中國又興起一種新古典,我覺得已經有點“動漫化”瞭:古裝還是中國古裝,但顏色就非常卡通、甜美,衣服都是粉藍色、粉紅色、白色的;每個角色都很美,完美得像公仔,(臉上)一點陰影都沒有。演員也是找差不多類型的人。


現在的古裝劇,可能有95%都是這樣的。但這是商業體系的問題,觀眾沒時間看每個人有什麼特色,隻看這是不是現在最流行的,是不是符合當下審美的。一秒鐘抓不住觀眾,就沒辦法進行下去。


《臥虎藏龍》劇照。(圖/受訪者提供)


新周刊 但還有一種趨勢是,隨著時代發展,觀眾的知識積累在增加,對影視劇“還原度”的要求也在逐步提升。


比如,現在如果有古裝劇出現和日韓相似的造型,基本都會引發輿論。再往小瞭講,可能一套衣服的交衽方向錯瞭、袖子短瞭、開口大瞭、不夠服帖等等,也會有喜愛傳統服飾的觀眾圍觀討論。對此你怎麼看待?


葉錦添 我覺得蠻好的,說明他們很認真做瞭功課。


我當然接受觀眾的說法,但拍電影要面對很多問題,有時候是真的沒有資料。像拍《赤壁》的時候,我們真的和歷史學傢一起做出瞭一件曲裾深衣,但我們發現演員穿起來不好看。以現在的審美來看,整個人太“粗”瞭,而且ta走不動。


真實的東西依托於真實的環境,那個時候(古代)容許你慢慢走,衣服是為禮儀而建。除非你是拍紀錄片,但拍電影,要靠節奏感、美感、創新性來抓住觀眾的註意力,要基於整個演出來考慮,而不是執著於一個片面。每個東西都求全,觀眾可能也撐不下去。


但(這種討論)也很好,我們有機會跟觀眾解釋電影是怎麼做出來的,大傢能瞭解到更多,我覺得這就很好。


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風雲》片場,葉錦添正在與導演烏爾善溝通。(圖/受訪者提供)


三、“如果每個人都能做出風格,新中式的潮流才能真正熱起來”


新周刊 這兩年漢服興起,比如街上穿馬面裙的人越來越多。你怎麼看待這種趨勢?


葉錦添 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。你知道,在英國倫敦有一種(潮流)叫vintage,人們把老衣服穿得很有風格,後來影響到日本,也形成瞭幾種風格。我可以拋開“正常”的穿衣服的態度,去選擇表達我自己,我覺得這很有趣。


但有沒有創造力,我覺得(出來的效果)還是有落差。如果隻是穿1∶1復原的衣服在街上走,那說明ta有那個意識,但可能不夠好玩。會玩的人,能用奇思妙想,把以前的衣服做出新的感覺,但穿出來不完全是一套古裝。現在光是穿漢服,這隻能是一個現象。如果每個人都能做出風格來,我覺得年輕人的這種新中式的潮流才能真正熱起來。這是我期待看到的。


新周刊 你最開始受到的科班教育是攝影,不管是日常生活還是在片場,你都拍過不少美人,比如王祖賢、周迅、張國榮等。如今是人手一部手機的年代,年輕人開始追求拍照要有氛圍感、要還原美貌。對此你怎麼看待?


葉錦添 其實整個社會都是盲目化的,大傢每天都在接收最極端的信息,這就導致現在大傢對內在的、多樣性的美好,感知得越來越少。


年輕人很簡單的,誰酷就跟著誰走。像大傢在社交媒體上發帖,都很在意點贊的數量。那有些人確實長得很好看,有1000萬人喜歡,能獲得1000萬的點贊,年輕人會覺得這就是最好的,我也想變得那麼美。


這就造成瞭一種假象——好像有瞭很多人的認同,就能證明一個東西是好的。大傢都希望自己“值錢”,用瞭非常多的方法來爭取數據的上限,這其實已經本末倒置瞭,搗亂瞭真正好的標準,沒辦法從另外的角度去發現其他(維度)的美。


我們拍照當然都喜歡拍漂亮的人。我以前給很多演員拍照的時候,我覺得他們是有性格的,每個人都能分得出來誰是誰,但今天的“漂亮”好像分不太出。現在是所有人都不能超出“標準”,眉毛不能太粗,不能男孩子氣,要很純真,笑得很自然,不能有濃妝,不能講你的不開心、有什麼不喜歡。那不就每個人都一樣瞭嗎?我感覺這是亞洲才有的(風氣)。


葉錦添藝術影片《無盡的愛》(Love Infinity)工作照。(圖/受訪者提供)


新周刊 距離你上一次出攝影集《流白》,已經過去瞭20年。為什麼這次會選擇再出一本囊括瞭自己40年創作的攝影集?對於你來說,攝影意味著什麼?


葉錦添 我其實是很想做攝影師的,但(攝影)有些時候會變成附著在我工作裡的一部分。相比之下,攝影就好像一直是一個還沒有達成的夢想。我很想以攝影師的角度(身份)來出現。


《凝望:我的攝影與人生》,葉錦添著,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,2024-3


我自己的興趣很發散,而且一直都在找尋表達的方法。我覺得我要有很多不同門類的藝術作品,才能把我自己希望描述的事件描述出來。對我來講,(這本書)不是最後一本。


我覺得拍攝必須是身臨其境的。我不太喜歡那種digital(數碼制圖)的,那種怎麼做都不是真的,不是攝影。你可以用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它,把它當作一種繪畫之類的。但是我心目中的攝影,不是“假的”。我們看到太多影像都是經過修飾的,真的都弄過瞭(在自己的臉上比畫),壓在一個平面上,才給你看的。那能讓你產生感受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少。


新周刊 這些年,你的攝影風格是否發生瞭變化?


葉錦添 我覺得世界的變化比我的變化更大。就比如說像digital的影響、人工智能的出現,讓真實的世界都受到瞭質疑。以前是必須有事實才能有畫面,現在是有一張照片就能合成視頻,甚至可以實現視頻通話。有時候你跟視頻裡的人聊半天,但ta其實不是一個真正的人。再發展下去,可能以後坐你旁邊的同事都不是真人。


當這些東西出現的時候,你會想,自己還能記錄什麼東西?你會發覺自己浮在無盡的黑暗中。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好大的改變。攝影是讓事物在某種光影下、以某種角度停下來,不會再發生變化,也無法被復制,你看到的東西永遠都是過去的。以前我們習慣通過照片去認識(他人和世界),但其實照片不能代表全部。


我也講過,我拍照是拍即將發生的下一秒鐘。我現在看好多我拍過的照片,都是在我還沒確定的時候按下(快門)的,那一瞬間就會產生一種不確定性。拍的時候,事物在移動,你對ta的認知也在移動。之前會想盡辦法去記錄。但當記錄已經沒辦法完成(實現)的時候,究竟攝影還能做什麼?所以我也在嘗試跳出照片原來的定義,突破攝影的限制。


新周刊 你怎麼看待當下膠片、拍立得等載體的再度興起?


葉錦添 我覺得拍立得(爆火),是因為他們希望不要再被數碼相機控制。不管是什麼情況,拍立得記錄的永遠隻有一個真實的現場。它連底片也沒有,不能修圖,所以它可以提供另外一種紀念意義,那個紀念性是不可取代的。就像大傢現在也開始玩膠碟(黑膠唱片)一樣。有些時候,真的會對一些所謂的技術感到疲憊,因為人類要的是(照片有)靈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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